温良带着小地瓜吃过了烤鸭，无奈地等她熟练地换上一袭书生的青衫，这才带着撑得扶墙的小地瓜向着潇湘馆走去。

“诶，温团团。”徐念凉一边自恋地整理自己的头发，一边习惯性地嘲讽温良，“我穿这身是不是比你招女孩子喜欢？”

温良上眼一瞧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，一个女子扮男装都比自己英俊，这妮子向年叔继承来一双会勾人的凤眼，若真是男儿，定能让京城的大家闺秀为之倾倒，没好气地刺了她一句：“你一说话一股麻酱味儿，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吧？”

小地瓜急忙哈出一口气闻了闻，眉头一皱，在温良幸灾乐祸的笑声里连忙拿出包里的冰糖块含在嘴里。

说话间便到了潇湘馆，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刚刚送走一位尽兴而归的客人，便瞧见那张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孔，正是前些日子带着头牌宋诗诗出馆的温大爷！

“哟，温大爷又来了！里面请！里面请！“小厮赶紧往上贴，领着温良穿过大堂，荒唐出了名的温良现在可是京城纨绔圈的名人，这样堂而皇之地穿堂而过立刻引来众人起哄。

“哟，温大爷！怎的？听诗诗的琵琶听腻了，出门换口味？”

“哟，温大爷！这满堂的人都在想诗诗，你倒好，把她撂府里自己出来玩。”

“哟，温大爷”

“啪”得一声，徐念凉收起扇子重重给了温良一下，“你行啊，看这架势，你都快赶上当年的世子殿下徐凤年了。”

“哪能呢！”温良只得装傻，“差年叔多了，天壤之别，天壤之别。”

待她在潇湘馆玩够了书生妓女的桥段，已是明月当中，温良这才和徐念凉来到皇城根下。

徐念凉拔脚就要进去，被温良一把拉住。

“干嘛？”徐念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，“你小子打退堂鼓了？”

“你急着送死别拽上我。”温良抬手就给了徐念凉一记爆栗，“赵铸不杀你，你在老卫当值的时候闯进去，老卫真敢杀你。”

“那怎么办？”徐念凉见他不像是开玩笑，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
温良看了看天色，就地躺在秋后干枯的草丛里，翘起二郎腿，随手寻来一根灯笼草叼在嘴里，慢悠悠地说了句：“等着玄武门换班。”徐念凉则坐在一旁，变戏法一般拿出潇湘馆顺出来的糕点吃了起来，温良没皮没脸地分去一半，边吃还边叹息道，“要是有壶酒就好了。”谁知徐念凉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小葫芦，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，温良拱着鼻子闻了闻，这霸道的味道像是凉州带出来的绿蚁，很识趣地没有讨要。

第四队禁军路过，温良坐了起来，这代表着坐镇玄武门的高手就要交班。当温良感知到卫畿那股肃杀的剑气离去，拍了拍小地瓜的头，徐念凉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，迅速收起酒葫芦，和温良一前一后越过了宫围。

宫禁外围温良是熟悉的，他带着徐念凉避开巡逻禁军穿过廊坊，刚一跨进楼宇群落，温良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机已然锁定了自己，正在探查自己。

“你去勤政殿找赵铸吧。”温良给徐念凉指了一个方向，“他，已经知道我来了。”

“喏。”徐念凉丢给温良一方私印，“把这个给他，只要你不犯贱，应该死不了。”

温良一把接过，将印章转向朝天，就着月光看清了那四个隶书所写的小字，竟然是“殉情”皇后严东吴的私章，“有护身符还拉着我？”

“哼，还不是让你长长见识，别一天到晚就是李诗诗周诗诗……”说完，徐念凉身形一闪。

“哎！”温良刚要反驳，摇了摇头，不再分心，闭上眼睛仔细探查那道浑厚的气机，但如同置身在庐山之中，不知方位，四面皆是庐山。

“留下私章，我让你走。”一个声音如同在耳边轻语，温良毛骨悚然，下意识就要去拔剑。

温良小心翼翼地将私章放在地上，倒持黄庐，“前辈，小子只想见识一下，别无恶意。”

那道声音又响起：“未经岁月，未经生死，就跨过了千万武夫梦寐以求的指玄门槛，你的见识可不短。”那声音顿了顿，“可是吴家新剑冠？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想来也不是，吴家剑冠出冢之前，皆是生死血战。”

那声音想了想，又说道，“小子可是姓宋？”

温良无奈，“与东岳剑池并无瓜葛。”

忽而，那声音像是想起一桩往事，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严东吴的地方，语调略有些起伏，“刚才那丫头，可是姓徐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罢了，这方私印于我有大用，点拨你一二。”

说罢，从花园的门洞里走出一个“宦官”，随手一招，那方私印便到了他手中，他捏着印信探查了一番，满意地点点头。这才看了一眼温良，冷冷说道：“徐凤年怎么把你喂成这样，殊不知你的路和他不同。”

温良正要开口询问，那宦官抬手一招扣指，比起韩生宣更见狠辣，温良大惊，黄庐翻转，龙蛇起舞，此时唯有用剑一针锋相对，只是龙蛇对扣指，犹如朽堤遇洪水，温良飞将出去数十丈。

与此同时，赵铸的勤政殿前更加热闹，闻声赶来的禁军把这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，中央是几个御前执金吾与一个“女刺客”战作一团。是夜不曾召任何妃嫔侍寝的赵铸披起一件睡袍，饶有兴致地倚在殿前观看，岳贵妃来的竟然比镇府司的宗师们还要快一些，不摆鸾驾，不带婢女，赤脚仗剑来到勤政殿，也不扭扭捏捏地问候皇上以示忠心，只是横剑殿前，大有要杀皇上先杀我的意味。

赵铸远没有那么紧张，见刺客手中宝剑古意盎然，开口问道，“东岳，你可识得那剑。”

“禀陛下，臣妾不知。”

“既是背着剑匣，就应该不止这一柄，看她匣中像是还有些剑，一并逼出来给朕瞧瞧。”

“领命。”说罢，东岳转身加入战团，有了岳贵妃与刺客缠斗，几个执金吾配合更加密切，逼得徐念凉连连后退。

温良从地上站起身，擦了擦嘴角的血，紧了紧剑柄，幽风渐起，温良默念一句“剑七-绵竹风！”一丝丝清风如一道道剑罡刺向那太监。

那宦官不以为意，继续说教，“小子记好了，峨眉月，剑阁道…剑九多是脱胎于蜀中盛景，盛景自有剑意，黄阵图正是观景打铁铸剑，几十年如一日，方才领悟其中剑意，你可曾见过峨眉清月？可曾攀过通天蜀道？无非臆想罢了。”

温良若有所思，丝毫不察，便被一道剑气划伤脸颊。

那宦官竟然以满地落叶作剑，很随意地便施展出邓太阿的飞剑术。“第二句，你如今半壶水的指玄伪境，远没有触摸到指玄真解。如若就此囫囵入天象，则终生无望地仙。”

勤政殿前，东岳已将徐念凉逼到绝处，高声质问道，“既然用刀，何必掩藏？”

“锵！”只见徐念凉从剑匣中竟然拔出一把刀来，横刀腰间使出一记滚刀，一众侍卫的金刀皆被折断，连东岳的宝剑也被震开。

赵铸见那女子身形稳住，定睛看她手中刀，眼神一时恍惚，默默摆了摆手，“都退下吧。”

徐念凉也算打得尽兴，收起凉刀，向着殿前的身影朗声问道：“可还能叫你一声赵叔？”

赵铸一愣，很出乎意料地说了句，“得叫赵伯。”引得殿前众人无所适从，素有贤君之名的陛下竟用这乡野匹夫的口气。

“那今日是斗刀，还是斗酒？”

“伯伯已见识过你的刀法，还没领教你的酒量。”

徐念凉眼眶一润，略带哭腔地问道，“今日再问，有无兄弟？有无好酒？“

赵铸哈哈大笑，“有的，存了十几年了。”

赵铸与徐念凉正要进勤政殿叙话，只见远处一道剑光腾起，越靠近目标就愈发显得一剑无归。

“黄庐，止行。”一个声音说道，天雷炸响，温良剑势骤停。

那宦官曲指弹回黄庐，转身离去，留下最后一句，“李当心的金刚最是坚韧，邓太阿的指玄最是杀人，曹青衣的天象最是风流，你如今临摹前人有模有样，可曾留下什么给后世临摹？”

温良伫立良久，执剑向黑幕中的御花园躬身行礼，“小子受教。”

朝霞灿烂，已经向镇府司递交了假条的温良也不管老卫会是怎样的脸色，此刻正在太安城南门城门洞边上买刚蒸好的牛肉包子，徐念凉一手拿着一个，左咬一口右咬一口，一脸享受。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孩牵着三匹马，无所适从地站在包子铺前。

“小炔子，习惯就好，饿死鬼托生的。”温良递给那书生一个包子。

有些稚气未脱的书生怯生生地咬了一口包子，“徐姐姐的吃相实在……”

徐念凉横眉一瞥，那书生便乖乖闭上了嘴，三口并两口咬掉手中包子，正要将没馅的包子皮扔掉，温良指了指她的手，徐念凉没脾气地把两块包子皮塞进嘴里。那小书生莫名地就笑了，徐念凉用手擦了擦嘴角的牛油，又在他的白衣服上擦了擦手，说了句“傻样”。

走出城门时温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，“小炔子，长这么大出过太安城没？”

“没。”

“想去哪儿？”

“想去江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