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不起、对不起……”

  柏清枳不敢再和那些目光相接，连声喃喃道歉，也不知道是要对谁。她忙转身迈步下车，还不等她迈下最后一阶台阶，司机已然按下关门键，车门带着风势狠狠夹住她的手指。剧痛之下，她下意识收手，身体再不能保持平衡，立刻倾身向地面扑去。

  “唔！”

  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，柏清枳痛哼出声，周围时而有人走过，默契地绕过她继续走。监狱发的衣服袖口被小石子划出一条缝隙，露出内里肌肤的无数伤疤，柏清枳慌忙握紧了破碎的布料，起身举目四顾，却不知道她该去向何方。

  头顶一轮烈日，向下大地被阳光映照出热浪，周围车流缪缪。柏清枳沿着小路，向前迈步走去。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，只是机械地走路。

  终于抵达城市里，已经入夜。

  柏清枳不知道小城是否还在她租下的房子里，但她眼下一身病痛，当初医生说她若不回医院，恐怕只有几年好活。柏清枳不清楚自己还能在世上活多久，但如果再贸然找到小城，假以时日她命不久矣，那对小城只会是一种折磨。

  偌大的城市，竟然没有小小一个柏清枳的容身之处。

  “美女，给我亲一下呗？”

  “你买下这瓶酒，人家就给你亲一下，好不好嘛？”

  柏清枳见一对男女抱在一起，跌跌撞撞向她的方向走来，忙闪身躲开。见两人走进她身前的一家店里，柏清枳顺势抬头看了看，“夜色娱都”。

  想必是类似夜店这样的地方，这种店通常夜晚才开，黑暗之下没人能看见她的伤疤，别的商家也不会要一个刚从牢里出来的罪犯，这里对她来说，再适合不过。在最后的日子到来前，她想再为小城攒一笔钱，就当做是当初领养了他，却没能尽到身为姐姐的偿还。

  迈步进入店内，避过群魔乱舞的舞厅和吧台，她直接找到职员室，里面有零星几个女人坐着聊天，衣着暴露，浓妆艳抹。柏清枳低头道：“请问……这里还招人吗？”

  一群女人中年龄较大，看上去颇为干练的闻声看过来，上下打量她一圈，柏清枳下意识瑟缩着身体，想要将身体掩盖在黑暗的阴影里，灯忽然大亮，身后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，“这是谁啊？”

  “来应聘的，不过看这形象穿搭，也太不自量力了吧，哈哈哈哈。”

  在大亮的灯光和众人的眼神下，她已经无所遁形。柏清枳一瞬间感到呼吸困难，肺部一阵灼热紧缩。

  眼前怯懦低头站着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裤，皮肤白皙，却不够柔嫩。露出来的肌肤上遍布疤痕，发丝枯黄……资质实在差劲，那女人声音也十分冷静，“抬头。”

  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滑落，柏清枳缓缓抬起脸，一道横跨了整张左脸的伤疤赫然展露，室内忽然静了，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
  这伤疤虽然细长，却十分深刻，彻底破坏了整张脸的格局和本来样貌，原本清纯漂亮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。无论这是谁做的，她一定极其心狠手黑，抱着要将她毁容的心才下这样的毒手。

  短暂的沉默后，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：“就你这幅尊荣，还跑出来吓人？我要是你，早就滚回家里不敢见人啦。”

  “可不是吗？就您这幅样子，还不把客人都吓跑了？我倒想问问你，你觉得你有资格干这行吗？琳姐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
  “看见她这张脸，我都快吐了……你说说，你为什么要来这儿给人找不痛快？报复社会？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柏清枳将颤抖不停的手背在身后，深呼吸一口气，淡淡道：“我来，是因为我缺钱。而且，我是来应聘清洁工的。”

  那些女人还要说话，被她们称作琳姐的人微咳了声，阻止道：“不用，你可以让你在这里工作，不过，不是清洁工。”

  她从业也有七八年，从最初的小姐爬到经理的位置，有的不仅仅是管理的天赋。琳姐眼光极为毒辣，几年来捧出无数当红台柱，一旦被她看中，月入几十万也只是打底。那几个女人一听，眼神一变，目光变得惊讶又嫉恨，几乎要将柏清枳戳出个洞来。她们实在想不通，眼前这个软弱又丑陋的女人究竟哪里好，竟得了琳姐的钦点？

  柏清枳目光茫然，不明白琳姐的意思。琳姐又上下打量她一圈，不满意道：“不过，你还需要再改改。”

  ******

  “这是合同，你看看，如果可以就赶紧签字。”

  柏清枳坐在座位上，却只占了小得不能更小的一片地方，闻言拿起合同，快速翻阅。

  几年的牢狱生活让她的大脑有些反应迟钝，但即便如此，曾身为天之骄女、帝都top1大学法系读书的她，不会看不懂这一份小小的合同。久违的感觉，合同里大大小小的陷阱不少，几乎可以等同古代的卖身契，但她却多年来了首次感到如此愉快。

  将身体卖给“夜色”五年，这期间所有生命危险“夜色”概不负责。但如果违背合同上任意一条，都要赔偿天价赔偿金。在“夜色”工作期内，所得酬劳“夜色”占90％，她自己只得10％……这简直比上世纪的廉价劳工还要廉价！

  “你看得懂？”

  琳姐见她神色不像假装，倒很像那些来“夜色”谈生意看合同的专业作态，不由疑惑问道：“你既然看得懂这些，怎么还会来这里上班？”

  来“夜色”上班的大多是知识含量少得可怜的女人，别说看合同，连算最简单的加法也费劲。

  柏清枳不舍地摩挲着合同上墨色的字体，她已经很久、很久没有接触到这些她所深爱的东西，多年来成为一名律师的心愿，如今遥不可期。提起笔，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，尾处划出一个漂亮的勾，字体干净又潇洒。

  琳姐更疑惑了，但凡看得懂合同的人，又怎会签下这样的霸王合同？她将自己的疑惑付诸于口。

  “我缺钱，很缺。”

  柏清枳绽出一个小小的微笑，仍然带着点瑟缩，但眸中神色却异常深远，“而且，我欠了一个人，很多、很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