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翎(三)

沈邱雅

一行人重新上路,林晓也不过是个小孩子,有了玩伴儿当然心中欢喜,因此执意要和她共乘一骑,他原本坐的本就是一匹小马驹,这下坐了两个人,那女童虽比林晓还小了五六岁,身量虽幼小,但那小马驹愈发地吃重,走得愈发慢了。然而林晓却高高兴兴,全然不觉得自己落在后边,让所有人都放慢了步调等他们。

因为那女童并不会骑马,所以林晓让她坐在自己前边,自己从后面环抱住她,那女童身量娇小,林晓又长得要比同岁的儿童长大了些,那女童整个身子都要埋进林晓的臂弯里去了。

林晓笑道:“你既没有名字,那便就跟我姓吧,我姓林,你也姓林好了。林是双木林,江湖中的人,听见万里山庄姓林的,都要让几分的。”

“万里山庄——很厉害吗?”那女童问。

“你瞧我爹爹,刚才厉不厉害?”林晓得意笑道,“我告诉你呀,我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,你以后跟着他学武功,也会变成很厉害的人的。”

女童笑:“可是大哥哥你却不怎么厉害。”

林晓急了,红着脸:“那是我年岁还小!等我长大了,我比我爹还厉害!再说——再说,刚才若不是为了护着你,我又岂会受伤的?”

女童看见他受伤的左臂,此刻仍抱着她,生怕她从马上跌下去,心里也欢喜极了,笑道:“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——也从来没有人救过我。谢谢你,大哥哥。”

林晓也有些不好意思了:“那我对你好,你以后也要对我好啊。我爹只知道教我学这学那的,你以后可得陪我玩。”

女孩儿点了点头,她低头想了一会儿,才怯生生问道:“大哥哥,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,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

林晓歪着脑袋想了许久,却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女孩儿笑道:“你不知道,可是你却愿意来救我,你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愿意救我的人,你——你真好。”她的笑声银铃儿一般,她笑起来也真好看,林晓别过头去,看得呆了,许久才道:“你笑起来真好看,就像——就像一条小鱼。”

“鱼?”

“嗯,像一条半透明的小鱼。”

这是个挺新奇的比拟,女孩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,她看林晓静默下去,也就乖乖地不再说话了。

林晓又忽然大叫一声,把大家都唬了一跳:“我想到了!今天天气这么热,我却捡到了个宝,那我就叫你林宝宝吧!”

这话出口,大家又都笑了,那女孩儿更是一愣:“宝——宝?”

林晓说:“这是小名。听说我小时候,我娘就是这么叫我的:‘宝宝,宝宝’,可是后来,我娘就走了。”

“走去哪儿了?”女童脱口问道。

林晓指着天空说道:“去天上了。我爹说了,我娘就在天上,每天晚上,她都会飞到我的梦里来。”

女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她还太小,显然没有理解林晓说的意思。

“现在正是夏日炎炎,你的大名就叫林夏,好不好?”林晓说。

自然好,其实无论林晓说出什么来,都是最好的,因为对林夏而言,这一条性命是林晓所救,这一个名字是林晓所给,这一个人生,都是因为林晓才改变的。

林南天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,这从半道上带回的孤女竟是一武学奇才,不仅是她天生骨骼惊奇而且还肯下苦功,小小年纪,竟学得极快,不到一年,已学会了粗浅的武学入门的基本功夫,再学两年,便已能打得庄内护院长刀脱手,要知万里山庄的护院,武功可不是闲杂人等所能比拟的,而彼时的林夏,却是十岁也不到的年纪。

而自打有了林夏以后,林晓学武上也多尽了几分心,进益良多,他对林夏武功更是上心,林南天因林夏天资极好,竟将万里山庄的不传之秘枯木剑法传授给了林夏。要知这枯木剑法乃是万里山庄林家的成名绝技之一,威震天下,多少人想一见而不得。只是这剑法阴鸷,却是需得体质纯阴之人才能修习,若是阳气过多,只怕修习不成反要受其害。

林南天自是天下武学之大家,兼之年轻时曾受世外高人指点,以一剑一掌闻名于世,剑是枯木剑,掌是九曲掌,不知为何,林南天竟没有将这两样功法尽数传给他的独子林晓,只授了九曲掌法,而林夏却习得了枯木剑法。林夏是什么样专注刻苦之人,日久天长,竟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。

也不知是否林夏醉心武学的缘故,还是她所学枯木心法过于阴冽,她是越长大性格却越孤僻。枯木剑法本是阴狠的武功,林夏又是极冷僻的性子,庄里头除了林家父子以外,几乎是人人都有些怵她的。

林南天教林夏练功之时,通常都是在他房中的密室,为的是怕有人偷艺,再来修习内功心法,最怕的便是有人忽然打扰,因此要寻一极僻静无人之处。林夏学武很是用心,简直到了疯魔的地步,这世上多的是爱武成痴之人,也多的是为寻武道而不要命的人,但像林夏这般小小年纪,却也懂得这许多,痴心这些的人,却是难得。

林夏常常在练功房中一呆便是几天,不吃不喝,每一回出来后,不但没有饿得前胸贴后背,反倒是精神抖擞,每一回她闭关出来,能与林南天对弈的时间便能更久一些,初时林南天只消动动指头便能将她打倒,到后来渐渐能接得住林南天一招、两招、甚至十招、二十招——当然,这些进益,需要花费了极大的心力,还有时间。许多人用一生,也不一定能接得住林南天一招。

有些人天生便是读书的,有些人天生就会赚大钱,而林夏,便是天生就是练武的吧。林南天常常这样感慨。

林晓见林夏学武功这样拼命刻苦,曾问过她,林夏却回答说,她要学成这天下第一的武功,从此便再无人敢欺侮她了,想来是自小的确吃了太多的苦,更是叫人怜惜。

只是林夏这样回答的时候,声音里没有半点志得意满,反倒是有些无可奈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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